江珩

  中原中也有个秘密。谁都不知道。

 

  他会在每年生日那天梦到太宰治的死法。

 

  二十三岁的中原中也又一年从噩梦中醒来，缓缓睁眼看着身旁熟睡的这个人。这个从来没死成功过的人。

 

 

1.

  彼时十五岁的少年才和他的新室友相识没多久，迎来了他的第一个有人相陪、有礼物的生日。森鸥外说这是他加入组织以来的第一个生日，一定要给他办一个party。中原中也没有理由拒绝首领的好意，甚至有点受宠若惊。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人说过，要给中原中也，要给这个人过个生日。

 

  他在宴席上接受陌生和温暖的祝福，干脆又响亮地碰杯。尾崎红叶笑着捏了捏他说今天可不用拘着了，今天你是这里最大的。少年想说自己并不是拘束，只是不知道怎么回应这铺天盖地的善意。中原中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半长的橘发，笑着说好的大姐，仰头又是一杯红酒灌下肚。有了酒精壮胆，中原中也逐渐和自己的新同事们打成一片。

 

  就是这个时候港黑众人知道了中原中也不胜酒力，眼看醉酒的重力使就要失控，森鸥外赶紧推出太宰治，让他快带中原中也回家。

 

  沉默了一整个晚宴的小干部终于从黑暗中走出来，一步步缓缓走到灯光下，走到放肆大笑着的中原中也身旁。嫌弃地撇了撇嘴，抓住中原中也乱舞的手说，好啦，十二点要过了，中也讨厌的生日终于要过去了，回家吧。

 

  中原中也一被塞进副驾驶就老实了起来，歪过头沉沉睡去。他感觉到有人侧过身给他系安全带，那个人还抱怨说你手就不能抬起来一点。

 

  中原中也这个时候就很听话，抬起手就给这个吵他睡觉的人一个清脆的巴掌。

 

  太宰治深呼吸了三次告诉自己我很成熟，我不和酒鬼计较，我更不和今天过生日的酒鬼计较。忍住掐死自己搭档的冲动发动引擎。

 

  而中原中也在微凉的海风中做了个梦。

 

  他梦到太宰治一个人在海边开着车，灯光被拉得无限长，引擎轰轰的响声像要撕碎这个夜幕。眼神决绝的少年把油门猛地一脚踩到底，火红的跑车和腐朽的灵魂一起冲向深渊。

 

  车上明明没有中原中也，但是他却在盐水的苦涩窒息中清醒过来，一把抓住司机的手腕。

 

  “你他妈——你想干嘛！”

 

  太宰治出窍的灵魂被这只手拉了回来，脚下油门渐渐松开，眼神重新聚焦。他身体沉在靠背上，狂徒想要掩盖自己的罪行，夸张地嗤笑一声，“中也不会以为我刚才要带着你去死吧？”

 

  “我才不会让人的生日变成忌日呢，生日快乐，小酒鬼。”

 

 

2.

  后来中原中也知道了太宰治这个人的恶劣，虽然中原中也只在生日那天梦到过太宰治的自杀行为，但是实际上这种事在日常生活中常常发生。吞安眠药、上吊、跳楼跳水，这些事在中原中也生日当天都有发生，也都有梦的预知。所以中原中也总是能上一秒在宴席上彬彬有礼地和女士微笑交谈，下一秒“抱歉失陪一下我去找个人”，然后顺着梦的指引去拯救不让人省心的搭档。

 

  中原中也拎着搭档的衣领，操纵着重力拖他上岸。太宰治眯着眼前的朦胧的水雾，只看清夜色里有一个人周身带着红光，嘴里还嘟嘟囔囔不停骂着人：“真他妈一年到头连生日也不让人省心，下次要死死远点好吧，死之前记得把工作都做完交接好，家里垃圾也顺手倒掉——”

 

  “啊啊。”太宰治被用力甩到沙滩上，“那中也还救我干嘛呢？刚才和那位女士不是聊得挺开心的嘛。我想想，都从德川幕府聊到叶卡捷琳娜了。还有……”

 

  “哈？所以你刚才都在偷听我们讲话？果然你还是死掉好了，你起来我来把你重新丢进海里喂鱼。”

 

  “什么‘你们’啊，小矮子要注意用词呀。明明就是你和她笑得太大声了，吵到我的眼睛了。我才出来散散心，正好看到今天的大海格外蓝呢，就想死一下试试啦。”太宰治咧了咧嘴，想到对方看不到自己嬉皮笑脸欠揍的样子，摊了摊手：“不要不要，今天不想死了。我们回家吧。”

 

  中原中也把湿透了的西装外套甩到太宰治脸上，“我觉得你还是去死的好，大姐特地给我定制的西装被弄成这样，我怎么和她交代。都是因为你这个自杀狂魔。”

 

  太宰治抱着西装外套站起来，无视中原中也的抱怨。

 

  “生日快乐啦，回家吧。”

 

  中原中也的所有怒气在这一天都能被一句“生日快乐”噎回去，他哑然半晌。

 

  “回家回家，明天再揍你。”

 

  中原中也回头对着无尽的大海诚挚地许了十八岁成人的生日愿望，他希望明年生日太宰治不要再给他去死了。

 

 

3.

  中原中也的十八岁生日愿望在半年之后完美实现了，至少中原中也觉得他的前搭档不会再死在他面前了。

 

  但是他的梦境还没有停止。

 

  他在十九岁梦见太宰治在地下赌场被人在背后捅了一刀，二十岁梦到他在某集团千金的婚礼上被流弹击中，二十一岁梦到他没能逃出一场滔天大火。这些都直接导致中原中也也没安稳过好这三年的生日。

 

  二十一岁的中原中也边在开着车公路上狂奔边告诉自己，他并不是想在生日故意给自己没事找事。只不过他那天正好想去地下赌场，只不过他认识那位千金也正好收到了请帖，只不过他听到了首领给芥川布置的任务并以关爱部下的名义抢过了任务。只不过是巧合太多，和中原中也本人没关系。

 

  他只是去看一看，看一看又不要钱。

 

  确实不要钱，可是要命啊。中原中也拉着太宰治从六楼窗口一跃而下，心里骂了一句这梦真是准啊，连楼层都没有一点差错。

 

  “我操你……你别碰我啊这是六楼！”

 

  中原中也在二十一岁生日这天带着前搭档从六楼跳下来，身后是轰天震地的爆炸，身旁是想拖着他一起摔死的人渣。他在零点几秒内反应过来迅速甩开太宰治的手又扯住他身前的衣领，勉强落地。

 

  中原中也瘫在地上动都不想动，耳朵里有停不下来的嗡鸣声和他纠葛，他偏头朝人渣脸上吐了一口刚才扑到他脸上的树叶。心想绝对没有明年了，明年老子梦到他被凌迟也不会来救他了。

 

  他在心里和多年缠绕他的梦境叫嚣，喂你听到没有，我绝对不救他了，你别给我托梦了。

 

  太宰治胡乱抹了一把脸，手撑在膝盖上坐起来，闪烁的火光照着他狼狈的侧脸。太宰治仰头看着沉默的星河，突然笑起来。

 

  “中也真是的，刚才松开我就好了啊。”

 

  他又说，“中也，我和你说个好消息你听不听。”

 

  爆炸带来的耳鸣慢慢缓过去了，中原中也手背覆在眼睛上，任随橘色长发胡乱散在地上粘上尘土。他“啊”了一声，自己嘀咕着，你最好告诉我你不会再出现在我的梦里了，这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太宰治不知道听没听清中原中也的自言自语，他只说算啦，你以后会知道的。生日快乐，搭档。

 

 

4.

  二十一岁的中原中也对着那个星光闪耀的夜晚发过誓，即使再梦到一次太宰治的死亡也不会去救他，他死任他死，我浪随我浪。

 

  但是二十二岁的中原中也没想过特殊情况，如果死亡地点变成了他家呢。

 

  中原中也这次可是有点被吓到了，他在办公桌上茫然地醒过来抬起头，额头上还有一块因为伏在手臂上印出的红圈。

 

  我的一酒窖红酒，我一车库跑车一衣帽间的高定西装，我上星期才买了新餐具厨具，妈啊，还有我新买的花架。太宰治你最好一滴血也别落在我的地板上，不然你死了我也把你挖出来。

 

  中原中也拿起外套就跑，反正今天是他生日，劳模干部在这一天拥有可以提前下班的隐形特权。

 

  电梯门一打开就是玫瑰花的香气扑过来，中原中也没时间解决今日份来自陌生人的浪漫，也不知道谁这么人傻钱多，连续指名道姓地给他中原中也送了一星期的花也不露面。他现在很忙没空，想谈恋爱给我排队啊，我急着赶回家拯救自己的宝藏。

 

  他回头对帮他捧着花的樋口一叶说，今天也把花随便插哪栋楼哪层楼的走廊上好了。没等到樋口一叶告诉他今天的花里有一张“生日快乐”的纸条就蹿走了。

 

  樋口一叶：送了一星期花中原干部连是谁都不知道，生日这天送的花也不在乎，看中原干部刚才那样子有可能是赶着约会去啦，那这张纸条肯定也不重要啦。扔了叭扔了叭。

 

  这个“陌生人”真惨啊。樋口一叶顺便替太宰治感慨了一句。

 

  中原中也开门就是一记暴击，这个人在我家干嘛呢？还在厨房？他是想直接把我家炸了？还是想一氧化碳窒息死？

 

  中原中也在从玄关走向厨房的几米里脑补了很多可能，他觉得今天可能需要收敛一下自己以前对前搭档的暴脾气，准备循循善诱一下太宰治，告诉他生活很美好，要不明天死外面？

 

  “中也？”太宰治听到动静，围着围裙转过头，“你干嘛呢？在自己家里做贼？”

 

  我操，他怎么在做饭啊？这是什么新鲜死法。中原中也站直身子，抱臂咳了一声。“咳，我才要问你你在干嘛？跑我家做饭来了？”

 

  太宰治回答的理所当然，是啊，我在给你做饭啊。

 

  中原中也：？你为什么要给我做饭？你没下毒吗？

 

  太宰治没回答，突然文不对题地说了一句，“中也，我没钱了。”

 

  中原中也：侦探社穷成这样工资都不发？你钱呢？

 

  太宰治不知道这个人是装的还是真直男，估摸了一下是真直男，毕竟他演技没这么逼真。于是眨了眨眼，“我买花去了呀。”

 

  中原中也顿悟了，原来那个人傻钱也不多的是面前这个人。他说哦，托你的福，我们港黑员工最近全身上下都弥漫着物理的花香。

 

  中也，我没钱交房租没钱买饭啦，都是因为你呀，你说怎么办呀？

 

  生日快乐，中也。

 

  二十二岁的中原干部的生日礼物是一个终于回家了的旧室友，和一个没钱的新男朋友。

 

 

5.

  二十三岁的中原干部在生日这天很烦躁，他对着镜子在脑子里反复复盘今天早上的梦。梦里的一闪而过的大红围巾、自由落体的坠落感和那双够不到的手始终挥之不去。直到太宰治提醒他牙龈都刷出血了才回神。

 

  中原中也一向是唯物主义的忠实信徒。但这个指引他多年的梦境还是让他不得不稍微唯心一下。为此他在早上出门时特意反复叮嘱了太宰治，今天不要乱跑，尤其是高处，一定不要去。

 

  “今天不要乱跑，这是我最大的生日愿望，你听到没有。”

 

  太宰治嘴里嚼着吐司在中原中也转身时含糊不清地说，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别的更大的愿望呢。

 

  但还是本着今天过生日的人最大的原则点头说知道啦知道啦，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顺便索求了一个早安吻。

 

  事实是他的男朋友根本没听进去自己早上拽着他衣领再三的强调告诫。中原中也整理完今天的工作准备提前回家，出门就看到办公区围了一群人。

 

  梶井：樋口，要不你去告诉中原吧。

 

  樋口一叶整个人后退一步：要不还是前辈们去吧。我实在是不太敢挑战重力。

 

  中原中也站在后面看了半天同事们踢皮球，也没听出来他们到底要告诉自己什么。随手选取了一个幸运芥川问他：到底怎么了。

 

  “……咳。是太宰先生……太宰先生刚才来找首领了，现在大概已经在首领办公室了。”

 

  ……

 

  这时中原中也才终于顿悟过来，梦里那个红色围巾是谁常戴的，那个可以俯瞰全横滨万家灯火的大楼顶端是谁的办公室。

 

 

6.

  中原中也想，或许他应该早点放过太宰治，也放过自己。毕竟主人公死了的话，梦境来了也没用吧。应该早点放他在公路上驰骋，海水吞没躯壳，火焰腐蚀灵魂。放他流浪在他所追寻的光明大道上，利刃刺透胸腔，流弹染红教堂。而中原中也终于可以过好自己余生的每一个生日，不用再为“别人”悬着一颗心。

 

  但世界上毕竟就是有这样的纠缠形式呀，平淡无法分离、泥水无法鲜血无法。火光冲天还是深渊巨浪，是暗流涌动还是剑拔弩张，还是恨与爱都无法分离他们。中原中也有过八个放过自己的机会，但他还是抓住了那只缠着绷带的手带他回家。

 

  中原中也自嘲地笑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觉得到顶楼的电梯太长了。他以为走出电梯的自己会一路狂奔踹开首领办公室的大门，但他只是一步一步拖着，一边不想再向前了，一边逼自己接受现实，接受太宰治把中原中也的生日变成自己忌日的现实。

 

  他在走廊的尽头看到那边虚掩着的实木大门，军靴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踩出嗒嗒声，一步步沉沉走去。

 

  “太宰君，你跑到我这里来也没用哦。没签就是没签。”

 

中原中也：？

 

  “我不是来和您吵架的，森医生。”太宰治笑得咬牙切齿，“只是一张申请而已，您只要签个字就可以了。您为什么，就是拖着不肯签呢？”

 

  中原中也：？

 

  森鸥外笑得愉悦，能让太宰治这样吃亏的机会可太少了。“这可是我的干部的终生大事啊。我怎么能这么随便就签了呢？”

 

  中原中也：……啊？

 

  中原中也终于有力气推开沉重的雕花大门，爱丽丝抱着玩偶小步跑到他身前，拉着中原中也的衣摆小声说，“中也，你终于来啦，你再不来我感觉他们两都要打起来啦。”

 

  “我们社长早就签完了，都是为了部下的幸福，您就不能也快点签个字？” 太宰治感觉自己就快绷不住了，要不是因为这个无良上司黑心医生不肯在中原中也两个月前就提交的结婚申请书上签字，一拖再拖，他才不会今天跑来和前上司和稀泥。

 

  “诶？中也你怎么啦？你傻掉啦？”爱丽丝看着呆滞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中原中也，出声晃了晃他的手。

 

  “中也君都没急着来催我，你倒是先……中也君来了？”

 

  “中也？”

 

  仲春红透了的夕阳透过巨大的玻璃照进来，照在中原中也的半边身子上，他看着太宰治转身，一步步踏碎重重阴影向他走过来，走到他面前来。问他中也你怎么啦。中原中也有很多话想说，我不是让你不要乱跑吗，不是让你不要去高处吗，首领办公室还不够高吗，你是有病吗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

 

  但他说不出来，大难不死的庆幸充斥着他，明明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中原中也自己，明明预知到会死的不是他，但是眼前这个人就是他的劫后余生。

 

  幸好，我八次都没有放开你啊。

 

  “中也……你怎么了你怎么突然抱我……你还知道这是哪里吗？？”

 

  中原中也想着哪里都不重要，整张脸闷在太宰治胸口，只说“回家吧。”

 

  “回家之前，我要把礼物先送给你呀。”太宰治牵过中原中也的手。在这双阻拦过他坠入海渊，硬是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到阳光下的手上带上了戒指。

 

  生日快乐呀，中也。

 

  森鸥外觉得抽屉里签好字的申请书按不住了。

 

 

 

 

 

最后一个是if线 其他是中也如果不在场的情况

我找了三个人帮我看 就怕写的看不懂

中也生日快乐哦。